卡车长龙蜿蜒在山谷里，足有几百辆，全挂着亚美尼亚的牌照。车厢里堆满了新鲜的李子、桃子和葡萄，水果在冷风里颤动着光泽。司机们有的蹲在车阶上抽烟，有的靠在车门边沉默发呆，目光紧盯着那条通向俄罗斯的边界线。栏杆却迟迟没有抬起。8月25日传来消息，俄方给出的理由是“植物检疫”，但即便是运载建筑材料的货车也同样被拦下，这个理由显然难以自圆其说。人们很快意识到，这并非单纯的边检纠纷，而更像是一记带着火气的政治警告。
近来，外高加索局势正在急速变换。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在美国斡旋下坐上谈判桌，核心围绕着一条名为“特朗普国际和平繁荣之路”的通道，实质上就是备受关注的赞格祖尔走廊。一旦打通，阿塞拜疆可以将本土与纳希切万连结，再通过这条廊道接入土耳其。如果亚美尼亚点头，地图上的蓝线就将成为现实通路。在这种背景下，“卡车风波”更像是对亚美尼亚的提醒：你若想尝试走美国支持的那条路，那么这条经由俄罗斯的路径，就先别想畅通无阻。
俄方的焦虑并非空穴来风。乌克兰战事正不断消耗它的资源，叙利亚的战略杠杆作用也在削弱，而如今高加索的掌控力似乎也在松动。外高加索本是它的传统缓冲区，若亚美尼亚远离，就意味着防线要整体北移。地图显示，缓冲区一旦后退，北高加索山脉几乎成为最后的屏障。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虽然仍在俄方影响下，但毕竟在名义上属于格鲁吉亚，其稳定性并不牢靠。
展开剩余74%亚美尼亚与俄罗斯的渊源可追溯百年。1918年有了亚美尼亚第一共和国，1920年转为苏维埃政权，两年后并入外高加索联邦，同年加入苏联。1936年，它正式成为苏联加盟共和国。直到1991年独立公投，才重新走上国家之路。但俄军并未完全离开，久姆里保留了约6000人的基地，被视作亚美尼亚的“安全伞”。然而风雨来袭时，这把伞并没有撑开。
作为世界上第一个将基督教定为国教的国家，亚美尼亚的历史充满苦难。从波斯、阿拉伯、突厥的征伐，到一战时期遭受奥斯曼土耳其的大规模屠杀，亚美尼亚人心底一直寄望于在基督教文明圈内获得庇护。俄罗斯东正教背景让他们心生亲近，阅兵时士兵胸前的十字，更让他们相信莫斯科会是可靠的保护者。可现实接连泼冷水。无论是叶利钦还是普京，都未因宗教纽带而在关键时刻出手。2020年冲突爆发时，亚美尼亚一度有灭国风险，却仍等不到援军。反观格鲁吉亚和乌克兰，都是基督教国家，却与俄罗斯正面冲突。宗教从来不是政治决策的变量，这一事实深深刺痛了亚美尼亚人。难怪怨气堆积到今天，爆发成为必然。8月23日，亚美尼亚“支持共和国”党大批成员聚集在久姆里基地外，高举标语要求俄军撤出。
西方过去并未真正伸出援手。长期以来，美国与欧洲对亚美尼亚的呼救回应有限，现实战场上，感情牌毫无用处。但如今风向正在微妙变化。美国积极介入亚阿和谈，释放出某种“兜底”信号。纳卡地区几乎不可能回归已成共识，但至少亚美尼亚本土的安全压力可能缓解。只要赞格祖尔走廊不是以战争方式撕开，亚美尼亚就能维持安全感。对于这个夹在群山之间的小国来说，这已是生死攸关的命门。
这条走廊的潜力不仅在政治上。巴库至赫拉迪兹的铁路已可通行，纳希切万境内也有铁路衔接。向西则是土耳其，向东则直达里海油气产区。阿塞拜疆借助能源资源有机会实现跨越式发展。铁路背后是管道，能源与资本的流动如同流水线般高效。土耳其既能得到兄弟般的支持，又能赚取过境费，缓解自身能源困境。油气出口至黑海，再转向欧洲市场，美国能源集团也能分得利润。粗略一算：阿塞拜疆获利，亚美尼亚换取安全，土耳其缓解能源压力，美国插上旗帜。唯一失落的，便是俄罗斯和伊朗。
伊朗的困境同样明显。一旦陆上通道转移，它的北部贸易收入必然下降，同时美国影响力也会逼近边境。前几个月在与美以对抗中受挫，资源已显紧张，虽想插手，但力不从心。这盘棋中，强弱对比已然清晰。
这场博弈也折射出亚美尼亚社会心态的转变。昔日依赖俄罗斯的“保护者”叙事正在崩塌。街头的抗议，是普通民众的情绪出口。他们质问，当年签署基地协定究竟为谁买了保险。而俄方则在思量：当你转身去握另一只手，旧情分是否还算数。美方的算盘更为直接，把能源、通道、安全三者打包，每推进一步就是实际收益。土耳其也毫不掩饰企图心，若走廊打通，将是国运级的战略利好。
俄罗斯的选择如今成了高加索的关键。它惯于摆出强硬姿态，但姿态之外还需资源支撑。乌克兰战争拖长，财政与工业承压，外交筹码被不断压缩。叙利亚曾经是它的中东杠杆，如今杠杆也在缩短。高加索再丢一子，俄方的战略内线将进一步收紧。禁止亚美尼亚货车入境，既像是一口恶气，也是一种宣示：我不接受你们的新秩序。但这一手究竟能维持多久，心知肚明。
若走廊真的建成，将形成一条从里海直达土耳其的畅通通道。能源涌动，资本滚动，地缘影响力沿着铁路和管道蔓延。俄罗斯难以接受，伊朗也不愿接受，但是否能拦得住，并非靠情绪，而要看综合国力。亚美尼亚最终能在谈判桌上得到什么，还需细则落实：安全保障、边界主权、通道主导权，这些都不是一句口号能定下的。外界期待美国给出安全背书，期待土耳其在运价上优惠，期待阿塞拜疆放宽过境条件。期待是一回事，落地则是另一回事。
这一轮会谈是继续向前推进，还是因为边境的那道栏杆而被迫踩下刹车，目前尚无定论。俄方是否会进一步解释，亚美尼亚是否会寻找替代路线，格鲁吉亚的边检节奏是否会发生变化，这些都在观察范围。沉默拖得越久，市场的不确定性就越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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